老张的脾气越来越暴躁,郭章梅和孩子们都顺着他。“我知道他有多难受,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背着这么个罪名,他委屈呢。”她说。
郭章梅念着他从前脾气好的时候,但她也觉得,老张的性格,也有始终没变的地方:“他一直就嘴太快,太能得罪人了。”说着,她瞥了一眼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张。
“我改不了。”张军立刻一扬脖子说。
1995年,张军因病“保外就医”。一离开监狱,他就递了申诉材料上去,他从省人大、省政协,一路找到了全国人大。
“说我受贿15000元,那是村民委托我代管的办案经费,有庞家峪村村委会给我写的委托书,盖了公章,后来他们都取回去,写了收条。说我诈骗的3000元,那是别人报销的,跟我本来就没关系,这是饭店老板的证词。说我教唆拒不执行判决,跟村民说的那些话,他们都能证明,我没说过。”张军说。材料里许多地方都用红笔画了线,张军用手指比着这些地方,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听。
2001年3月,张军的案子再审了,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判决,撤销了他的受贿罪和诈骗罪,维持教唆拒不执行人民法院判决罪。2003年,最高人民法院下达裁定书,裁定张军的教唆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撤销原判,要求地方法院再审。
当时,张军真的以为,自己离“无罪”已经不远了。
“土地的案子都解决了,为什么我的案子还留着个尾巴?”他疑惑。
昔阳县人民法院重审张军案,对最后的教唆罪,给出的证据和原审时没有不同。其一是张军在《山西政协报》上发表过一篇《证据不力的判决》的文章,“制造舆论,煽动群众”,其二是当初村民的证言。
庞家峪村农民梁万喜,曾在一审法庭上指证过张军教唆。但是在接受采访时他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说“那些话其实张军没跟我们说过”。
他把翻供的证词写了下来,交给了张军。然而除了证人的口供,张军没有别的证据能证明,当初这批证人的教唆罪证词,是在“逼供、诱供”情况下作出的。由于证据不足,昔阳法院没有采信。
2014年,山西省晋中市中级人民法院再次驳回了张军的申诉,维持原裁定。此后的3年,一切都仿佛是停滞了。张军甚至打听不到,自己这案子卷宗究竟在哪一级法院搁着,在谁手里。
“前前后后,已经审了11次了。现在就是在等我死呢,反正我已经老了,人死案销。”张军坐在沙发上,挥着双手激动起来。
这几年,张军越来越关注翻案的新闻,包括聂树斌案、呼格吉勒图案、张高平叔侄案。“现在贯彻‘疑罪从无’了。”张军说。
根据疑罪从无原则,证据不足的时候,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应当作出无罪判决。“要是现在再判我的案子,也应该是判无罪的。”
对自己的案子,张军仍然怀抱着希望,有时又担心等不到了。他许多次回到当初工作过的政协大楼。当初他的办公室在一楼,他被带走之后,私人物品被清理了。办公室的门上一度被贴上过封条。
偶尔他从窗户外面经过,会给别人指,“这是我以前的办公室”。当初他就是在这里接待了庞家峪村的村民,一幕幕画面,都像是刻在脑子里。
可是如今,遇见以前的同事,他都不愿意跟对方打招呼。“人家知道我的事,未必愿意理我。”他说。
张军住在一个没有电梯的老居民楼,下楼出了小院儿就是街道,双向两车道的路上汽车很少。这里的住户大多都上了年纪,邻里之间多半彼此认识。早些年张军刚出事儿的时候,也有邻居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几句“不太好听的话”,觉得他是“坐过牢”的人。
小院里有一块公共用地,其中有两平方米大的一块,张军常年在上面种了蔬菜。后来,有一户邻居也想要这块地。邻居没有选择跟他“好好商量”,反而以张军坐过牢的事情为由头,人前人后地骂了起来。
“好像是想要把我臊到自己不好意思去种那块地了。”张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