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的秩序被彻底打乱了，常常是牙膏用完了要等上几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才有。厕所里的纸也是如此，以至于旧报纸也几乎绝迹了，因为需要的东西时常搞不到手，所有人都力求简单生活，比如吃的不计较口味，填饱肚皮就行。我早以忘了一盘糖醋排骨的色香味。以前常吃，父亲炒得一手好菜，现在可不行了，他只给我们吃白米饭，菜？常是黑市搞来的咸蛋，罐头已经很久很久没供应了。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备足原料（这几乎办不到）父亲也炒不出一盘好菜，因为他已经明显见老，有些老糊涂了。

比如有一次，我们等到晚饭时间过了还不见他回来，到了快九点钟他才进门，原来他走错门了，上了七楼（我们家住六楼）他给七楼那户人家煮了一顿白米饭，还差点和人家共进了晚餐。父亲之所以下来是因为那家人明白过来了，他们发现椅子不够用了，显然多出一个人，经过排除法，父亲才得以回来。

    那天我正在回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父亲进门时我还差点认不出来，母亲也有点拿不定主意，还好，每次碰到这种情况都可以用那幅很旧的合影来相认。

    那天我们一家人都饿了一顿，好在，大家都不计较，确切地说是没心思计较了，因为过了九点大家都围着电视目不转睛看开奖。

    我们这里一到了晚上九点，所有人都端坐在电视机前，马路上是一个人没有，所有的商店也都关了门，其实既使商店的门开着，你也不一定能买到你想要的什么。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买东西要先摇号，具体规则是，比如你需要一管牙膏，你先要付买牙膏的钱，然后在十个标了号码的乒乓球中选中一个号码，组成一组彩票，如果当晚摇出的号码和你选的一致，你才能得到一管牙膏，否则，就要等。牙膏还算好等，因为其便宜，而大件的就难了，比如电饭煲需要在七十个号码中选中四个，小汽车简直就没什么人敢想了，单是一个月才摇一次奖就够让人退却了，所以我们才力求简单的。

    那天晚上我关心的是四天前买的一瓶止咳糖浆，我的气管炎已经相当严重了，而那玩意黑市又极难搞到，母亲关心的是几个月前的电饭煲（她为了能腾出更多时间来研究号码的规律）妹妹牵肠挂肚的是长裙一条，绣有郁金香花瓣的皮帽一顶，毛袜两双，因为她就要嫁人了，为了这几件不能再省的物件，她快要成老姑娘了，而她的未婚夫也并非命运的宠儿，为了凑齐一整套双人的床上用品，他几乎快疯了。

    我有时劝妹妹到黑市上转转，说不定运气好能碰上点什么，但她告诉我时下连黑市也很难搞到什么了。刚开始还行，她说。其实这我也明白，壁如说摇奖吧，刚开头的时候谁都觉得趣味十足，它能把一件很平凡的事演变成一场游戏，能让明明属于你的东西变成给你的一份礼物。据说这样能丰富人的精神生活，成果是显尔易见的，的确有不少人因为精神生活的丰富而产生了更加雄奇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比如出现了一群能预测号码的人，据说很准，这些人能用易经八卦或是天文地理，或是一只碗摔出的碎片预测当天能摇出的号码。有一个老人信了他们，结果装上了一幅假牙，还有一个高中生因此买到了一套金瓶梅。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

    父亲不相信那些人，他有自己的一套，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所有人家里都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号码走势图，除了天花板。

    我的气管炎是越来越严重，也去过医院，但如果按正常程序，我担心气管炎来不及治我要先治老年骨质疏松症。因为挂号要摇奖，不，买挂号单就得先摇一次。然后才轮到挂号。而医生并不是整天坐班的，一天四小时，时间也是摇出来的。而候诊的人又无比多。另外，昨天（也可能是前几天）传出消息，说是坐共交车也要摇号了，而加油站老早就实行摇奖加油了，所以这个消息对于我的直接后果是——从我家到医院这段不近的路程立刻被拉长了无数倍